大概是被顧七兮說“怎麽不可能”時候，那確信的眼神嚇到。

晏飛結巴道：“您、您舍得拋下徒兒……”

顧七兮歪了歪腦袋：“嗯？”

晏飛強顏歡笑：“您是大能，又是徒兒的師傅，解決了徒兒的心魔之後。我們天天呆在淩霄派中，怎麽分離呢？”

顧七兮看著晏飛那明明是笑，眼睛卻緊張的快要哭出來的表情，猶豫了一下，沈聲道：“既然是人，總有分開的時候。”

晏飛松了口氣：“原來是這個意思……不會的，您是分神期，壽命悠長。徒兒現在也元嬰了，能陪在您身邊很久很久的。”

顧七兮看著他，不說話。

晏飛看著顧七兮這個眼神，心緊了一下。

不知道為什麽，這個時候，腦海中忽然浮現出了於嫣然對他說的那句話。

她說顧七兮曾對她說過。

“世間一切皆有定數。順之，還有一線生機。逆之，則魂飛魄散、永世不得超生。”

“修真之人，人人如此。”

晏飛很想問顧七兮，這句話是什麽意思。

但是直覺告訴他，顧七兮不會跟他解釋的。

魂飛魄散、永世不得超生。這種修真之人最最忌諱的話，為什麽要從師傅的嘴裏說出？又有什麽事情，是寧願魂飛魄散，也要去“逆”的呢？大能修士與凡人不同，即便身死，也能憑借自己的道行與強大的神魂、確保自己來世輪回成人。如果有心，還可以在身死前把現在的記憶儲存在法器之中，待到來世重新修煉成為修士、再去尋找前世在法器中留下的記憶，借著新生的軀體，重新回歸世間。雖然做到這點很難，但憑師傅的修為，真的有心要做，也不是做不到啊？

折騰了一晚上，顧七兮早就累了。爬到床上躺好，看著站在原地沈思的晏飛，拍了拍自己身旁的空位，說道：“過來。”

晏飛乖乖的過去坐在床上。

“躺好，給為師抱抱。”

晏飛：“！！”

顧七兮打了個哈欠：“修士就是好啊，冬暖夏涼，體溫總是保持到最佳溫度。抱著也舒服。師傅現在不行啦，前幾天一個人睡，差點凍感冒了。”

系統：“還不是您老是踢被子的原因。”

晏飛緊張的同手同腳爬上床，聽話的躺在了顧七兮身邊，果不其然，下一秒就感覺到顧七兮身體轉了過來，手臂抱在自己身上。

高興的都快飛天上去了。

“別繃得那麽緊。”顧七兮：“硬邦邦的抱著不舒服。”

晏飛笑的傻乎乎的：“嗯。”

顧七兮眼睛瞇啊瞇的，快睡著了。

睡前，迷迷糊糊道：“徒弟，堅持一下，不要讓心魔那麽快發作……讓師傅，多陪你一會兒……”

晏飛不知道顧七兮想說的是什麽，只是點頭：“嗯！”

……

然而事情卻並沒能像他想象中的那麽順利。

顧七兮皺著眉，看著倒在床上的晏飛。滿身汗水打濕了床單，身體蜷縮成一團，渾身顫抖，似在強行忍耐著什麽。

走上前，冰涼的手掌蓋在晏飛的額頭，輕聲道：“還能受得住嗎？”

晏飛喘息兩聲，睜開眼，看著顧七兮：“師傅……”

顧七兮：“不要逞強。”

晏飛探出手，抓住顧七兮的手腕：“徒兒……”

他從床上爬起來，用力的吸了口氣，把那股沖動壓制下去，赤紅的眼睛慢慢變成正常的棕黑色。擦掉額頭的汗水，對顧七兮道：“徒兒受得住。”

顧七兮看著他，微微笑了一下：“好孩子。”

晏飛道：“師傅……是在等什麽？”

顧七兮：“嗯？”

晏飛道：“師傅說是要為徒兒封印、除了心魔。可是這兩個月來，卻只是與徒兒一樣，將心魔暫時壓制住，並沒有……”

顧七兮：“因為，為師還想等一等啊。”

晏飛點點頭：“是，徒兒聽師傅的。”

哪怕心魔除了之後，他就不用那麽痛苦的忍耐了。但是只要是顧七兮說的話，不管是什麽理由，他都會無條件的去接受。

心魔晚點除，那便晚一點吧。

屋外月光照進房間，在地面附上一層淡淡白霜，顧七兮道：“陪為師去看一看相思樹。”

晏飛從床上走下來，道了聲是。用法術把床單還有身上清理幹凈，整了整身上的衣服，跟著顧七兮走出了屋子。

看著已經有人高的小樹，顧七兮伸手，摸了摸上面的樹葉。閉上眼將靈力試探著鉆進去查看了一下，發現只能瞧見兩個模糊的畫面，並沒有其他。

晏飛現在除了陪顧七兮以外，空閑時間全都泡在這棵樹旁邊，照料它。對於樹的生長情況，他掌握的最清楚，開口道：“師傅，大概還需要百年，這棵樹才能成熟起來。”

“百年啊……”顧七兮有些遺憾的道：“就不能快一些嗎？”

晏飛想了想，道：“徒兒用靈力蘊養，再按時澆灌生命之泉的話，大概十年便可。”

十年和百年有什麽區別呢，顧七兮心道。

“沒事，我就隨口問問。”他擺擺手。

系統道：“您是想看回放嗎？我能投影給您看。”

顧七兮一邊把玩著樹葉，一邊道：“嗯？”

說起來，系統好像是有這種功能來著。

“之前幾個世界的記憶也有。”系統將過去幾個世界的畫面投影在顧七兮腦海中：“齊夕、諾亞、安遠航……”

顧七兮在心裏搖了搖頭拒絕道：“不用放了，這才過去不到十年，我還記得住。”

晏飛忽然道：“師傅是在和劍靈溝通嗎？”

顧七兮手指松開樹葉看向晏飛：“什麽？”

晏飛疑惑了一下，道：“不是，大概是徒兒的錯覺吧。”

顧七兮狐疑的看著他，對系統道：“我的劍剛才有反應了？”

系統：“並無。”

“那難不成他是在說你？”

“不會的。”系統道：“病毒現在是人身。”

“哦……”顧七兮：“也是。”

看了看眼前枝繁葉茂綠綠蔥蔥的小樹，拍了拍挺拔的樹幹，顧七兮道：“飛兒，你可要好好的照顧這棵樹啊。”

晏飛笑道：“當然。”

畢竟，這可是顧七兮與他心意相通，互相愛戀著的證明啊。晏飛怎麽會不小心愛護著。

坐在樹蔭下，顧七兮看著頭頂的圓月，說道：“不知道在另一頭，原兒她們過得怎麽樣。”

因為晏飛心魔的原因，顧七兮和晏飛這一個月來，就一直呆在這山谷之中從未出去過。每日天亮醒來，日落休息，悠閑愜意的同時，還真有種隱世而居的感覺。

晏飛在相思果順利發芽的時候，知曉了顧七兮的心意，對顧七兮求而不得的心魔自那以來就一直很穩定。也就是封印在劍中的另一個心魔，會偶爾在月亮升起、陰氣最盛的時候發作一下以外，倒也沒出什麽太大的問題。

只是不知道為什麽，即便如此，顧七兮也從未開口說過要和晏飛一起回淩霄派看一看。

“當然是怕功力全無的事情，會被於嫣然他們看出來了。”一個是對自己功法了然於心的徒弟，一個又是精通各項雜學的大能修士。若不是怕她們看出什麽來，他又怎麽會在封印了晏飛魔劍的時候第二天一早，就匆忙離開淩霄派了呢。顧七兮對系統道：“而且那裏還有喬雪原在，萬一出了什麽差錯就不好了。”

系統：“您一直留在這裏不回去，世界之女那邊不用交代下嗎？”

“沒事的。”顧七兮望著天邊的明月，目光似乎穿越萬裏、來到了淩霄派中：“我不是在紙鶴裏，把所有事情都講清楚了嗎？”

系統回憶了一下，附和說道：“也是。”

顧七兮側過身，看著並肩坐在旁邊的晏飛，忽然道：“今天在這裏試一試吧。”

晏飛看過去：“嗯？！”

顧七兮笑了一下，擡手按在晏飛肩上，把人推倒。然後身體往前傾了傾，手掌按在晏飛腦袋旁邊的草地上。

“天為被，地為床……”

晏飛癡迷的看著顧七兮，眼神中寫滿了深愛與珍重：“師傅……”

盤腿坐在園中的藤椅上，算了算日子，忍不住嘆了口氣。

晏飛給顧七兮倒了壺茶，問道：“師傅為何事心煩？”

顧七兮說道：“今日是中秋。”

晏飛想了想道：“師傅是想圓圓和師叔了？”

顧七兮搖了搖頭：“距離你心魔封印，也已過了半年之久。今晚又是月圓。為師恐怕……”

晏飛道：“徒兒會堅持住的。”

顧七兮還是嘆氣：“撐得過一時，又有什麽用。”

晏飛笑的坦然：“只要能和師傅在一塊兒，一時也是好的。”

顧七兮臉上露出一絲猶豫，晏飛大概就是看出了顧七兮的糾結，才會這麽乖巧。什麽都不追問，什麽都不要求，哪怕心魔讓他忍得再難受，哪怕明知只要自己帶著劍下山，斬殺一個死不足惜的罪人就能解脫。他也能安靜的呆在山上，和顧七兮在一起過著安靜閑適的生活。

顧七兮很高興晏飛能這麽聽自己的話，但與此同時，每次看見晏飛深受心魔的折磨，倒在一旁痛不欲生、苦苦忍耐的模樣，他就很難受。

晚上吃完晚飯，顧七兮靠在床邊，看著盤腿坐在蒲團上調整心神、等待心魔襲來的晏飛，陷入了沈思。

然而還不等顧七兮相處個什麽結果來，掛在墻上的劍又開始微微顫動，散發出汙穢的瘴氣。

與此同時，端坐著一臉平靜的晏飛，也開始表情猙獰起來，額頭青筋暴起，汗珠滴滴落下。

顧七兮坐在一旁看著，拳頭緊捏，心跳速度不自覺加快。

他和晏飛都知道。心魔積壓越久，威力就越發強大。上個月的月圓，晏飛沒能撐過多久，便被心魔影響了神智，甚至拿起劍鞘就想闖出門去下山殺人。若不是最後被顧七兮死死攔在門前，晏飛看著顧七兮的臉，最後一點理智讓他控制住了一瞬的情緒，一頭撞在墻上把自己撞暈過去，否則後果絕對不堪設想。

這次……又能忍得了多久呢？

時間一點一點流逝，顧七兮呆呆的看著晏飛眉頭緊皺的臉，有些出神。

就算他們這麽掙紮，又有什麽用。

反正自己的壽命也不剩多少了。

雖然舍不得，但是這也是沒辦法的事情啊。既然最後總是要做出一個決斷，那為什麽自己還要拖延下去？不如早早幫晏飛鋪好路，讓他少一些痛苦。

可是話雖這麽說……真的冒出不顧一切決定的時候，心裏那種被什麽東西抓住、牽扯著神經，讓他情緒低落煩惱暴躁的感覺就又冒了出來。“等一等、再等一等”這句話不斷在腦海中盤旋，不論如何，就是不願意去面對現實。

但現在真的還能再等下去嗎？

晏飛猛地從地上站起，眼睛赤紅，周身開始散發出劍身外一模一樣的烏黑穢氣。紊亂的靈壓，將周圍的靈氣攪得像風暴，一般充滿了攻擊力。他看著顧七兮，聲音裏帶著瘋狂，還有渴望。

“師傅，徒兒不想忍了。”他呼吸聲很重，像是在極力的壓抑自己，哀求顧七兮：“您就讓徒兒去殺人吧，徒兒真的受不了了！”

殺戮的欲望深深紮根在心裏，讓他恨不得毀了眼前所有的一切。不過是幾個性命而已，輕輕一刀就能了結的事情！他也不是沒殺過人，死在他手下的修士數都數不過來，憑什麽要為了那些人，逼得自己如此難過？！

“若是被心魔奪了神智，徒兒就再也……”晏飛語氣壓抑道：“再也看不見您了。我會變成滿腦只有殺戮的怪物，沒有理智、沒有情緒……徒兒不願！”

劍從墻上飛來，落入晏飛的掌間，不斷的顫動著。劍身自動從劍鞘中脫落而出，雪白的刀光在銀月的照耀下，越發刺眼。

顧七兮默默看著晏飛，眼神覆雜無比。

晏飛一邊說，一邊大口喘著氣。捏著劍柄，用力將劍尖插進地面，豆大的汗珠從臉上低落，打在地面上。

不能軟弱，不能和心魔認輸。殺不殺人都不要緊，但是被心魔奪了心智，從此忘記了師傅的話……他死都不要！

雖然不知道師傅遲遲不肯替他除了心魔，還一直讓他用這種自虐式的行為不斷忍耐的原因是什麽。但是，不能違逆師傅的話……

大腦像是被火在燒一般，全身血液翻湧，身體滾燙滾燙的。眼前視線開始模糊，理智被逐漸侵蝕，最後只留下一個念頭。

——渴望鮮血，但是，不能傷害師傅。

強忍著情緒，晏飛捏著劍柄，顫顫巍巍的直起身子，看著顧七兮。

劍身從地面上拔出，劍尖慢慢擡起，指向空中，朝著顧七兮的位置。

顧七兮靜靜的看著他，看著劍尖指向距離自己脖子不足一寸的地方。

晏飛對著顧七兮咧嘴笑了一下。因為剛才的忍耐，他的嘴唇，還有牙齦位置，已經被他咬的滲出血來。模樣看上去很是可憐。

然後劍柄翻轉，劍身瞬間從顧七兮方向，轉而指向了晏飛自己。

顧七兮瞳孔一縮，站起身來擡手要去阻止。

可長劍已經狠狠的割開了晏飛的胳膊，鮮血噴湧而出。

被劍傷到的瞬間，晏飛沒有露出什麽吃痛的表情，反而有些釋然輕松。將傷口位置對準了劍身，就像澆灌花草一般，把自己的血一點一點“餵”給了手中的劍。

顧七兮腦海裏的神經，在對上晏飛如釋重負的眸子時，終於崩斷了。

心在一揪一揪的抽疼著，好像自己寶貴的東西被別人欺負、弄壞了一般。舍不得，很難過。

顧七兮不是很明白自己為什麽會看著這一幕那麽難受，但是他很清楚的知道，這就是人類情緒中的“傷心”。即便知道病毒不會死，即便知道眼前人其實與自己相同是一段虛無縹緲的世界之力，他也覺得自己的心被錐子砸出了一個洞一般疼。

“夠了，夠了。”顧七兮搖了搖頭，眼角露出一點濕潤。

不管晏飛手中嗜血的劍，和晏飛受傷的那只手。顧七兮上前，吻了吻晏飛的嘴唇，嘗到了他口裏的血腥味。抱著晏飛的脖子道：“夠了，師傅受夠了。”

晏飛雙瞳赤紅，表情猙獰，可看著顧七兮的眼神依舊那麽溫柔。

他道：“師傅，好像徒兒自己的血，也能安撫心魔。”

顧七兮心抽疼了一下。

“以後，就不用擔心會忍受不住了呢。”

掛在眼角眼淚終於掉了下來。

顧七兮道：“傻孩子，真的是傻孩子。”

晏飛就是笑。

顧七兮看著晏飛的笑臉，也跟著笑了一下。

伸出手，輕輕按在了晏飛手中的魔劍劍身上。

晏飛只以為顧七兮是要推開劍，沒有阻止。

誰知道在劍從晏飛傷口處挪開的時候，顧七兮手掌忽然用力，一把抓在了劍身上。鋒利的刀口割開了顧七兮的掌心，鮮血開始潺潺流出。

晏飛臉色一變，不敢亂動手裏的劍，另一只手急忙抓住顧七兮的那只手腕，拉著他不要讓他亂動。想要往外扯離，可是顧七兮手掌卻像是不怕疼一般，死死抓著劍身，不動彈。

晏飛急的大聲道：“師傅！”

顧七兮看了晏飛一眼，又低頭看了看劍身。

晏飛隨著顧七兮視線看過去，這才發現那原本散發著汙穢氣息的魔劍，此時竟然慢慢的安靜下來，穢氣也像是被什麽消融了一般，漸漸散開。

他道：“這是怎麽……”

顧七兮：“師傅修煉的功法恰好能克制心魔，所以血液、甚至是神魂，都有奇效。”

晏飛：“但是您也不能……！”

顧七兮笑了笑，放開已經安靜了的劍，金屬落地的聲音，響在二人耳中，顧七兮往前撲了一下，緊緊抱住晏飛。

他道：“但是師傅也不想看到你傷害自己。如果以後你還想著用自己的血餵劍，不如用師傅的。”

晏飛不斷搖頭：“不行，不行。徒兒怎麽可能用師傅的血來餵劍。”

他拉著顧七兮受傷的那只手，想要給他包紮。顧七兮卻把手拉了回來，不讓晏飛碰。反而道：“師傅心悅你，你知道的。”

晏飛怔怔的看著顧七兮，瞳孔對上顧七兮溫柔的眼眸，心像是被融化在這視線中一般。點點頭。

顧七兮擡起另一只沒受傷的手掌，輕輕捧起晏飛的臉龐，語氣繾綣：“你和師傅之間的回憶，師傅都記得。不要忘了我。”

“不會的，不會的。徒兒這一輩，便是失了記憶，也絕不會忘記師傅。”晏飛連忙道。

“門前的相思樹，你要好好照顧。”顧七兮：“你的心魔不肯抽出來，為師不放心。那裏有我們倆的回憶，難過了、覺得自己支撐不下去了，你就去看看相思樹。”

“師傅要去哪兒？！”被顧七兮的話嚇到，晏飛緊張道：“求您，不要再離開徒兒了。”

“傻孩子，師傅能去哪兒。”顧七兮道：“只是心魔難以壓制，師傅不願意在看到你如此痛苦。”

晏飛不懂。

顧七兮看著他，露出一抹淡笑：“是為師太自私了，舍不得你。總是想著再等等，再多看你一眼。”

晏飛看著顧七兮的眼神，忽然有些不安。微微搖頭，想要把自己那點慌亂拋出腦內：“不，不會的，我們還能有千百年的時間可以一起度過。您還可以看徒兒很久很久，看到什麽時候都可以！徒兒……”

顧七兮伸出一只手，食指輕輕點在晏飛的唇瓣上，止住了他接下來的話：“修士也是人，生老病死、聚散離合，都是常事。”

晏飛不敢置信道：“難道師傅您？”

顧七兮點點頭：“為師壽命到了。瞞了你這麽久，對不起。”

“……不會的，不會的！”原以為歷經劫難之後，所有一切才剛開始，卻忽然被告知幸福在開始之後就要結束，這落差讓晏飛難以接受。

震驚之後，晏飛立馬開始想辦法。他抓著顧七兮的手，追問道：“師傅是修士，是大能。即便壽命耗盡，也能重踏一遍輪回之路。不論千年還是百年，徒兒都能重新尋到您。來世，我們還有來世啊！”

聲音染上哭腔，這生來便受過太多委屈的孩子，在終於尋到屬於自己溫柔的時候，已經舍不得放手了：“是師傅您一手教導徒兒的法術，以後，徒兒也會親手把師傅您交給徒兒的法術，仔仔細細教還給師傅。師傅您那麽聰明，定能很快超過徒兒。那時候，徒兒帶您來看相思樹，裏面有徒兒和您的記憶，我們再一起續前緣。”

顧七兮輕笑一聲，搖了搖頭。眼裏的不可能，已經對晏飛做出了回答。

晏飛雙腿一軟，跪倒在地上，泣不成聲：“師傅，徒兒才剛和您相聚，您不要拋下徒兒。我好不容易才堅持著從地獄爬回來，變成一個人、走到您面前，您不要拒絕徒兒。徒兒哪裏做的不好了，徒兒改。您不要這樣。”

顧七兮也頓了下來，抱住晏飛。

“師傅一直都在。”從我到來之後，我就一直在你身邊，陪著你，看著你。

“師傅也一直記掛著你。”哪怕沒有在你身邊，我也不會忘了你。

“但是師傅沒辦法和你來世再見。”

晏飛哭喊道：“為什麽？為什麽？徒兒不懂，徒兒不明白！不都是好好的嗎？您不是說喜歡徒兒的嗎？徒兒去尋您，您只要等等徒兒就好了。這個世界雖然大，但擡起頭，我們也能看見同一個太陽，低下頭，我們站著的也是同一片土地。只要是在這個世界上，不論您是在天涯還是在海角，徒兒都會去找到您的。您難道不相信徒兒嗎？”

“不是這樣的……”顧七兮低頭，看著晏飛的眼睛：“是師傅的錯，師傅沒辦法。”

“怎麽會沒辦法。”晏飛聽著顧七兮一次又一次的拒絕，心像是被撕裂了一般：“難道您真的這麽狠心，這麽討厭徒兒，所以下輩子都不想再見到徒兒了嗎？”

真的連個機會，都不肯給他嗎？

“不是。”顧七兮道：“我怎麽會討厭你。只是你的心魔，師傅沒辦法輕松解決。”

“那就不要解決！”晏飛不知道自己的心魔，與顧七兮的輪回有和關系，但在他心裏，與顧七兮的相聚相愛才是最重要的，其他不論是什麽，他都可以不去在意：“心魔沒關系的……對啊！既然您壽命將近，徒兒也不用再茍延殘喘的多活下去了。下輩子，徒兒沒準就不再是悻魔體，您可不用再擔心徒兒了！我們雖不能同生，卻可以同死。到時候我們再……!”

顧七兮搖搖頭：“不是這樣的，沒用的。”

晏飛著急了：“怎麽沒用了呢？”

顧七兮不知道怎麽與晏飛解釋，聽見晏飛執拗的話語，他甚至開始害怕在自己死了之後，晏飛會真的花千百年的時間去尋找他的“轉世”。又或者會在自己離開之後，便自殺去追尋他。不論哪個結局，顧七兮都不想、也不願看到。

轉世，他本就不是這個世界的人，如何可以轉世？若是晏飛尋尋覓覓一輩子，翻遍了整個世界，卻發現沒有自己這個人。千百年的期待最後落空，面對這種結果，晏飛真的能夠忍受嗎？心魔不願放在相思樹中，若是途中控制不住，再次爆發，到時候沒有自己的幫助，晏飛該怎麽辦？

自殺，就更別提了。顧七兮連看見晏飛受傷，都難受的要死，若是真的知道晏飛為了自己而死，顧七兮想想都接受不了。

看著顧七兮沈默不語，晏飛失魂落魄。他真的不懂，為什麽師傅說喜歡自己，卻要一直隱瞞。為什麽就要死了，卻直到現在才肯告訴自己。甚至連為什麽不肯來世再續前緣，也閉口不談。難道他真的這麽不受信任嗎？真的這麽不可靠嗎？

顧七兮沒辦法告訴晏飛，不說自己要死了，是因為這是來之前，就已經註定的事。不說自己喜歡他，是害怕又像前幾世一樣，齊夕、諾亞他們離開之後，獨留病毒一人抱著屍體傷心難過，留下一輩子的創傷。不肯再續前緣，也是因為自己本就不屬於這個世界，他們根本不可能會有以後。

“也許我一開始就不應該打擾你。”顧七兮聲音很輕：“我不懂什麽是愛，但是你懂。我傷害了你那麽多次，現在，好像終於明白一點什麽了。沒有愛，自然不會傷心。你也不會有這麽多煩惱了。”

齊夕離開之後，許修文對著一張照片看了一輩子。諾亞離開之後，沃倫單沒有給王位留下一個子嗣，到死都是孤單一人。安遠航走了之後，秋生放火燒了房子，抱著一具屍體留在了大火之中。這些都是系統沒有告訴顧七兮的，此時顧七兮終於隱約猜到了一點。

也許自己以前做的太過分了。

可是晏飛聽了顧七兮這番話後，除了難過，更多的是憤怒。他看著顧七兮，大聲質問：“為什麽您總是這麽自作主張，為什麽您總是這麽一意孤行！我喜歡您，是我的事，您憑什麽連這個權利都要剝奪走？”

顧七兮看著他。

“既然您知道我們只剩下那麽一點點的時間，為什麽您要隱瞞自己心意，裝作不喜歡我？”晏飛道：“既然喜歡了，您就喜歡啊！這句話不是您跟我說的嗎？時間只有這麽短，為什麽不好好把握，順從自己心意與徒兒在一起？這樣就算您真的……真的要走，徒兒也能對著更多美好的回憶，思念您。而不是求而不得，痛苦不堪的折磨了自己那麽多年，到現在好不容易與您在一起了，您卻只給我了半年的時間……”

顧七兮怔然。

“您怕徒兒傷心？怕徒兒痛苦？可是那麽多年來，徒兒好受過了嗎？”晏飛眼淚掉下來，落在了顧七兮的手背上：“我只知道您在躲著我，我以為這輩子都不會有希望了。”

“對不起，我不懂，我不知道……”顧七兮有些慌，他看著晏飛的眼淚不斷流，心理的自責沈甸甸的壓著他的神經：“我，我沒想到這點……”

系統看著顧七兮，不知道顧七兮為什麽要為了病毒弄得這麽手足無措。

“您沒有錯。”系統說道：“是病毒要單方面的愛上您，您沒有義務去配合他。何況您現在不也是答應了喜歡他、甚至還在幫他消除心魔嗎？您從頭到尾都沒對不起病毒什麽。”

顧七兮擡頭大聲斥責：“你閉嘴！”

晏飛詫異的看著顧七兮。

系統住嘴，不敢說話了。

顧七兮煩躁的從地上站起來，背過身抱著頭，心思很亂。

晏飛跪在地上，低聲道：“如果有來世，您還會躲徒兒嗎？”

顧七兮回頭，看著他。

“不論您有什麽苦衷。”晏飛看著顧七兮：“但是請不要拒絕徒兒，不要躲開徒兒。給我……給我一個機會。”

顧七兮下意識道：“我不會。”

晏飛眼中露出一絲希望。

“……”顧七兮低下頭：“所以，不要用哪種眼神看著我了。”

那麽深情、又那麽難過的眼神，刻骨銘心。看了一眼，就深深印在腦海裏，怎麽都忘不掉了。

晏飛以為顧七兮答應他來世再聚的請求，終於放下心來。

雖然顧七兮忽然說他要死了，這讓晏飛很難接受。

但是他還可以花時間，去重新尋找顧七兮。他吃過苦的已經夠多了，只要知道結局是好的，晏飛不怕再苦一些。

“您的壽命，還有多久……”晏飛問。

顧七兮擡頭看了看系統告訴他的時間，猶豫了一下，將時間說長了一些。

“一個月。”

晏飛臉上露出一絲悲傷。

“竟然只有一個月……”

“對不起。”顧七兮道：“對不起。”

晏飛搖搖頭：“師傅不用和徒兒說對不起，師傅沒有做錯什麽。”

顧七兮不說話。

晏飛擡手，拉著顧七兮的手掌。十指相扣。

“您走那天，徒兒會拉著您的手，看著您離開。”晏飛道：“您要記著徒兒掌心的溫度，下輩子，就是這雙手，會牽著您、帶您重新回到這個地方。您等我。”

顧七兮沒有回答，喉嚨裏就像有個東西卡住了一樣，讓他呼吸困難，說不出話來。

“我受不了了，小白。”再這麽聽下去，顧七兮肯定會舍不得離開了：“我該怎麽辦。晏飛真的去找我了怎麽辦。”

系統想了想，道：“有一個辦法。”

“……”

“就像原本的命運軌跡，世界之女那樣。”

顧七兮默默聽著。

半晌之後，才道：“就按你說的做吧。”

低頭看了眼晏飛，顧七兮嘆了口氣。

“晏飛這次，怕是又要說我心狠了吧……”

某日中午，正洞府中，幫師傅打掃衛生的喬雪原，忽然看到收在衣服中的紙鶴撲扇著翅膀飛到自己眼前。

心道師傅設下的法術終於失效，這麽久沒有師傅和飛飛的消息，還真有些想他們，便迫不及待的伸手點在了紙鶴身上。

誰知點開紙鶴，裏面儲存著的信息鉆入喬雪原腦中的瞬間，就讓她臉色霎時間蒼白起來。

一個月後，於嫣然和喬雪原終於找到了顧七兮和晏飛所在的那座山峰。

飛到山頂上方，看到屋子前方的那棵大樹。樹蔭下，坐著一個人。

喬雪原飛過去，拉著晏飛的肩膀，話還未說出，眼淚就已經掉下。

“飛飛，師傅在哪兒呢？！師傅呢！！”

晏飛就像失了魂魄一般，眼神空洞，看著喬雪原。

過了許久，他才抱起手中的劍，臉上露出比哭還難看的笑容，說：“師傅……師傅不就，在這兒嗎……”

喬雪原看著這幅模樣的晏飛，眼中露出了驚慌：“飛飛你怎麽了？你不要有事啊！師父他在哪裏？”

晏飛卻開始笑了起來，而且越笑，越大聲，越瘋狂。

到最後，眼角竟然留下了兩行血淚。

他低聲道：“師傅？師傅……師傅你好狠的心啊……您又騙了徒兒，說好的下輩子……說好的再續前緣，都是謊話。您根本就不想再見徒兒，所以就變成這又冷又硬的劍，來嘲笑徒兒。”

喬雪原眼淚不斷往下掉：“飛飛，你在說什麽啊？師傅怎麽會變成一把劍？”

晏飛眼睛失去了焦距，手撫著劍柄上的花紋，癡癡道：“是啊，師傅怎麽會變成一把劍，我千想萬想，都想不到，結果會是這樣……”

以血肉為獻祭，將魂魄與全身法力封印在劍身之中，從此再也無法踏入輪回，卻能將心魔徹底消滅。明明說好的一個月，可顧七兮在第十天的中午，毫無掙紮的在晏飛眼前一點一點的消失不見，任由晏飛怎麽哭喊，顧七兮都一動不動的躺在那裏，沒有任何反應。最後消散在空中，一點痕跡都沒能留下。

自此之後，劍中的心魔沒了，而顧七兮的幾縷神魂，卻出現在了劍裏。

“您可真是好算計……”晏飛似哭似笑，瘋魔一般：“把魂魄都碾碎了，從此再也不能進入輪回。又把剩下的魂魄留在劍中寄生，您是逼著徒兒，讓徒兒舍不得去死，忘記這段記憶是嗎？”

畢竟死了，就連擁有這把劍的資格都沒有了。

原本只是打算將心魔從魔劍引入自己體內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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